《論語》中曾經提到過:「詩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思無邪」,又說過:「詩可以興、觀、群、怨」,那麼我們如何能從《詩經》中體會出孔子所云思之無邪與興觀群怨呢?也許可以透過《詩經》文本所蘊藏的意境引領我們優游其中,並試著與詩人之心呼應;也或許我們可以試著回到歷史的情境中考察當時的時代背景、禮樂制度等,來試著尋繹詩人何以歌、何以泣。

  〈蓼莪〉一詩在高中閱讀時已深有所感慨,詩語之真摯,十分深刻地撼動心靈深處,此刻若能配合上當時的情境,或許其餘韻會更加迴盪不已。我們都知道周革殷命後,藉由宗法制度與禮樂制度來作為政治社會維繫的力量,而宗法制度所強調的便是親親為大,由血緣關係擴展為政治關係,透過直系血緣的延續,確保正統地位,因此在數百年來的傳承中,宗法制度漸漸淪為僵化的政治系統,而失去宗法背後所蘊含的血緣關係與親人關係,進而將配套於宗法制度之下,分明階級身分的禮樂制度一併落失,於是社會價值逐漸崩壞,而宗法與禮樂也漸漸喪失。


  而孔子所以言「思無邪」、所以說「可以興觀群怨」,也許正可從此等處見出,《詩經》中即使描述亡國的流離、愛情的美好與悲傷、對社會不平的悲吟,均不會用激烈的語詞,強烈的抒發,反而透過一種「溫柔敦厚」的語言特色,娓娓道出,從中流露出一種餘韻不息的感概,而我們讀者正能從中興發此情此感,故其詩無邪,我們或可說是一種情感不偏激的流露,用朱熹的話來說便是「情性之正」。而孔子對於《詩經》的重新闡述,亦注入新的精神,即回歸到「人心人情」之上,破除宗法、禮樂僵化的外表,直探所以有宗法、禮樂之源,即由人心、人情,方有親情、愛情、友情的產生,因此當《詩經》文字顯揚的「思無邪」,正可引發我們「興觀群怨」的共鳴。以下用〈蓼莪〉來進一步說明。


〈蓼莪〉
蓼蓼者莪。匪莪伊蒿。哀哀父母。生我劬勞。
蓼蓼者莪。匪莪伊蔚。哀哀父母。生我勞瘁。
缾之罄矣。維罍之恥。鮮民之生。不如死之久矣。
無父何怙。無母何恃。出則銜恤。入則靡至。
父兮生我。母兮鞠我。拊我畜我。長我育我。
顧我復我。出入腹我。欲報之德。昊天罔極。
南山烈烈。飄風發發。民莫不穀。我獨何害。
南山律律。飄風弗弗。民莫不穀。我獨不卒。


詩序題云:「刺幽王也。民人勞苦。孝子不得終養爾。」因此鄭玄之箋與孔穎達正義基本上都從這個角度作解釋,強調幽王之暴戾,使得民人多役,而無法養其親,因此首句「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」,便解作因擔憂父母之病而顯得不專心的樣子,將莪誤作蒿。然而朱熹卻全然拋開這個背景,只單就詩境上所云,去興發其情,故此句便成為「子女不孝,不能成為良才」,於是比起鄭玄、孔穎達等,朱熹更能掘發詩人背後之情,與我們更能共鳴。


  以下不一一解釋詩詞,僅挑一句「父兮生我。母兮鞠我。拊我畜我。長我育我。顧我復我。出入腹我。欲報之德。昊天罔極。」來抒發感想。當年讀到此句時,心中迴響了熟悉的「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」,有時候我們在深夜回思父母親過去對我們種種的呵護,總是令人心神搖蕩,難以自止,依稀記得小時候體質不是很好,時常生一些奇怪的病,父母親義無反顧地帶我四處求診,現在雖不能回想當時情景,但依然心中膨湃,即使到現在,長大了,成人了,暗夜九點,母親下班時,仍然會細心呵問:「肚子餓了嗎?要煮些什麼東西來吃嗎?」又回想到父親常常為了讓我們生活上更加舒適,不惜犧牲自己的假期,也要親自動工改造房間的設施,心中所思的只是一顆愛護子女的心,孔子曾說「子生三年,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」,其實何嘗三年,直至父母仙逝為止,他們都始終地將我們當成孩子一般呵護,從不言辛苦,詩中所云「欲報之德。昊天罔極」,我們今生實是無法全然地報答,因此當孔子提倡「孝道」,恢復人情之關愛時,對於我們對待父母的行為說「生,事之以禮;死,葬之以禮,祭之以禮」,這裡的「禮」便活化了,不再是死板板的要求,而是從內心深處的是否為「安」出發,一切依於人情,從中將宗法、禮樂制度的外表枷鎖鬆脫,並注入了「人情」之活水,而永為我們所吸納、共鳴。


  從《詩經》談父母子女之詩,再到《論語》談孝道,我們可以深刻體會到孔子何以會如此重視《詩經》,也看到孔子如何重新活化禮樂,用人情之「興觀群怨」以察詩之「思無邪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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